一个认真的名字

我爱李宁玉

【玉梦】反饵

第八十三章

刘代蓉刚刚就离开了，她走之前没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封信悄悄塞给了于萍岚。

那封信是要交给李宁玉的，不知道是那小丫头什么时候写好的，被藏得有些皱皱巴巴。

她知道李宁玉价值千军，她也知道如果李宁玉想办法救她那么李宁玉就会死。

嘴硬的人往往都心软，于萍岚也是如此。

于萍岚知道刘代蓉选择将这封信交给她是意味着什么，任何人都无权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但言语就能将一个人杀死。

这信里写的会是什么？大抵一些激励的话，大抵是他们无畏牺牲让剩下的人继续奔赴光明的嘱托，也大抵是对那个没能救下她的人的宽慰。

世间难有两全法。

“如果我死了，麻烦请于少校帮我转达李上校，能和她这样的人为同一个目标奋斗是我的荣幸，大胆向前走，我相信，我们终会成功，我提前在终点等她。”这是刘代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原来真的可以不只为自己而活。

就在刘代蓉要离开的时候于萍岚还是抓住了那个小护士的手腕。

当光明透过照进黑暗的时候，那么那道裂缝便再也藏不住了，她好像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脚下这片土地，她好像应该醒悟，才能安抚在这里逝去的亡灵。

于萍岚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开口：“虽然我不理解你们那些口口声声喊着的信仰，但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坚守你的使命。”

我是来自田野里微弱的火光，一阵风便能将我熄灭，所以我选择投身到那片沉睡的土地上，落进溪流也好，沉入谷底也罢，熄灭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火种是播种下去的希望，是指引他们在黑暗中前行的道路。

连这两天折腾下来伤神劳心，自打从苏南回来就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连续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如今伤病再一压下来李宁玉自然有些被压垮。

哮喘诱发的缺氧再加上这几日的折磨让她很快陷入了昏睡的状态，这原本是不需要休养太长时间的，只是李宁玉身体那根弦绷得久了如今猛然一松竟是睡了这么长时间都未醒。

牢房这种地方本来就阴冷，再加之前段时间雨水较多，秋天夜里又寒，那床薄薄的被子是不顶什么事的。

刑讯室地下已经积了一堆烟头，于萍岚独自坐在里面，她靠坐在了桌沿上。

地上还残留了今天下午李宁玉摔在地上时而留下的血迹。

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新的血迹就会和老的血迹融为一体，牢牢印在地面上，再也洗刷不掉。

一股凉风从那个不大的小窗口吹进来，刑讯室内的烟味被吹散了些。

她今天对刘代蓉说的那些话，好像是残忍了些。

但这个世道，哪有不残忍的事，弱者本就无法在这个圈子活下去。

快要燃尽的香烟被夹在指尖，她喜欢去做一些鲜红的指甲，因为那种颜色就如同她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一样，就好像今天下午她将手按在李宁玉伤口的一样。

因为这样就算有血残留在她指甲上，也会变得不明显。

她本身就是沾满鲜血的人。

她这样的人下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像那些不要命的白痴一样。

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地将烟头扔到地上，抬头向外望去，那个小窗口外是满天的星光。

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轻叹了一口气，还搭在椅子上的风衣被她拿起。

于萍岚从刑讯室出来之后又按照惯例去了牢房那边，从下午到现在李宁玉就一直没醒，于萍岚又去看了她一眼，见她睡得还算安稳便安心不少，喊了几个人过来看着，又留到了九点便从七十六号离开了。

现在已经比较晚，达官显贵们都要去开启夜生活，所以这个时间和没有事情发生，那就基本上可以判定会是一个平安夜了，同样，这个时间除非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发生，不然轻易是不会有人来。

即使快要到了深秋，即使是夜里，于萍岚从囚室出去之后还是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有明显的消失。

这里的灯红酒绿并没有因为夜幕降临而黯淡半分，甚至还比白天更为热闹，按照她平日里的习惯，她现在应该叫辆黄包车然后去赶歌舞厅消遣。

她今天也是这么想的。

那样的花花世界和酒精最让人能忘记一切烦恼。

出门之后于萍岚又习惯性的点了支烟，今天吸烟的严重超标让她嗓子有些发哑，所以她只是将烟点着了放在身旁并没有抽上一口。

她向来力求自保，李宁玉和刘代蓉之间的事情她本来是不应该插手的，可是现在这个处境如果她不拉李宁玉一把，李宁玉就真的马上要陷进流沙里了。

以李士群的性格，他明明早已经对刘代蓉起了疑心却还安安稳稳留她到现在，甚至让她来管李宁玉，这摆明了是想利用她钓李宁玉那条大鱼。

她们延安的人从来都将同志视为比起亲人还要重要的人，所以，李士群只要在某一个时刻选择暴露刘代蓉，这样就能给李宁玉下另一个圈套，只要李宁玉想办法救她，那就相当于坐实了自己的身份，那就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但以李宁玉的性格，她又不可能不去救她。

不过，李宁玉今天那一番暗指李士群要拥兵自重的话说出来，非但没惹的李士群要她的小命，还让她现在都能好好歇着，这似乎就已经足以说明了李宁玉那一番话直接戳破了李士群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而现在的李士群也只能顺着李宁玉说的路子往下走，他要攀附那些鬼子，以求庇护，如果是这样，那李宁玉很有可能是在暗示李士群应该如何向鷲巢铁夫攀附关系。

换句话说，她甚至是想让李士群在去见那个什么鷲巢铁夫的时候，将她今天说的那些话说出来。

这在外人看起来像是在为了讨好而出谋划策。

但也就是因为李宁玉是延安的人，所以，她必然不会为了活命而攀附李士群，这一点李士群不知道，不确定她是延安的人，李士群不清楚，但于萍岚清楚。

她不是想活命，她还敢这般不要命的将这些可能会让李士群一气之下杀了她的话说出来，那原因恐怕也只有一个。

她想要借李士群的嘴向那个鷲巢铁夫透露一些消息。

李宁玉今天先是通过试探的方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确认马上要来上海的人就是那个什么鷲巢铁夫，然后再冒险的点出李士群妄想拥兵自重的野心抓住他的命门，抓住他的心理，让他产生紧张，最后再看似挑衅的方式暗示李士群如何攀附，同时将自己想要传递出去的消息植入李士群的脑中。

如此一来，不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还在李士群心中捞了一份好处。

居然她自己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敢算计。

于萍岚一边头疼一边在脑中不断回想下午的事情。

“既然李上校执意成全，那我就领了李上校的这份情。”

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这句话就有可能是李士群在向李宁玉的明示和接纳？这样来看，那李士群后面再问她是否已经驯服她这只猛兽也就变成了叫她不要得意得太早的威胁。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要刘代蓉那边不出现问题，只等她那个相好来救人就可以了，李宁玉这条小命就可以说已经保下来了。

这样一来那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个决定就没有错。

于萍岚将风衣搭在了手臂上，另一只手夹住烟卷，又向前走了几步抬手叫了一辆旁边趴活的黄包车过来。

可是李宁玉又为什么想要向鷲巢铁夫透露这些信息？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这边很少有黄包车，本地的那些车夫这个时间应该都趴在百乐门那边，那些车夫私下拉帮结派，活都分着拉，一般新来的车夫都挨不上的。

赶来这种地方趴活，想来也是个新来的。

那边的车夫小跑过来，一阵微风吹过烟灰落到地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裘庄的卷宗就是那个龙川肥原给他们的，今天，在李宁玉口中频繁出现的第二个人，而且，她那个相好现在也在裘庄里。

这是也许她们两个一起布的局？

苏杭船王的独女也是延安的人？

就在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惊讶到的时候那个黄包车正好跑到了面前。

于萍岚将风衣披在身上，那个搭着汗巾的中年男人刚好规规矩矩地将黄包车放好。

“太太。”

听到他的声音于萍岚垂眸看了一眼那个车夫，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轻挑了下眉。

“听口音你不是上海人。”

那个车夫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妩媚极了的女人会和自己说话，明显愣了一下。

“啊，我是苏州人，前两天刚来上海投奔亲戚。”

他说完后于萍岚又将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眸子沉了沉但还是上了那辆黄包车。

那个车夫弯腰的时候他口袋里明显有什么东西。

是支钢笔，随着他的动作口袋里的笔帽又露出来了些许。

于萍岚瞧着这个车夫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苏南来的？”于萍岚问道。

“唉，苏南来的。”

车夫说完后又将杆子抓得更稳了些，心中不知道打的什么小九九继续开口道：“太太也去过苏南？”

于萍岚冷笑了声，现在已经离她出来的地方有些距离，周遭也没人跟着，确认安全之后她缓缓开口道：“当然去过，而且还认识给你钢笔的人。”

车夫的脚下一顿，喉头动了动，又加快了些脚步。

“太太您就别和小的开玩笑了，这是上一位客人落下的，小的怕弄丢了，所以揣在口袋里。”

于萍岚笑了两声，看上去极为慵懒的将身子靠在后面。

“听说苏南在清乡戒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她说完后又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听了救你那个人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在这里以为自己能做什么。”

“你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可是进口货，这样的东西在普通老百姓手里可不多见。”

他说完后悠悠看向车夫。

“你如果真的想找到这钢笔的主人，我可以帮你把她带回去，交给特务科只要好好对比一下笔尖磨损和偏移度数，我想找到失主也不是件难事。”

“您到底是谁。”陈凯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是你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

这人明显一口他们清乡那地方的口音，而且拉着一杆租来的旧车还说自己前两天刚到，明显一副干体力活的形象口袋里却又揣了支不算名贵但也不寻常的钢笔。

这满身的疑点都差点将嫌疑挂在脸上了，好在是上海这些官老爷们都坐轿车不搭黄包车。

于萍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来这里多久了，有没有人问过你我问你的问题。”

“两天，没人问过，这里的黄包车都成群结派，这两天还没拉到几位客人。”

他确实前两天刚到上海，从苏南那边一路步行，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做些短工赚些钱换了盘缠再继续赶路。

之前拉的几个客人都是寻常老百姓，没人问他问题，也没人懂这些东西。

听他这般老实便交代了于萍岚又笑了声。

还真是个实心眼的老实人。

浅翻了个白眼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

“明天天一亮，马上离开上海。”

她说完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去百乐门。”

昨夜平安无事，上海那边没有坏消息传来，没有坏消息如此便已经是好消息。

一夜太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宅就等来了一个人，是密斯赵亲自去开的门。

乔装过的男人在杭州需要格外小心，一路风尘仆仆从上海赶回来，还来不及收拾，李铭诚在密斯赵的指引下简单梳洗了一下才去见顾民章。

上海那边的眼线刚刚传来消息，李宁玉暂时没有危险但七十六号具体情况不明。

他之前已经向组织反映了情况，组织对于上海地区的行动究竟怎么安排，究竟对李宁玉采取哪种营救措施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全权等着组织的营救。

如若组织不能救出李宁玉，他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每一天都是机遇，将他的两个孩子拉出地狱的机会就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暗室的门被打开时顾民章刚好将思绪收回来，照比上次见面时李铭诚也瘦了些。

他向来是疼他那个妹妹的。

暗室的门被密斯赵重新从外面关上。

李铭诚对着顾民章微点了下头以示尊重。

“顾先生。”

他说完后顺着顾民章的示意坐到了椅子上。

都说长兄如父，长兄如父，虽然他这个兄长没有能将妹妹保护好，但作为李宁玉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他能和顾民章一样，毫不含杂质的想要救人出来。

“时间紧迫，客套话也无需多说，这次冒险请李先生过来是想托李先生办件事。”顾民章道。

李铭诚微皱了下眉头。

“如果不是和小宁有关系的事情，恕在下无能为力。”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李宁玉救出来，之前李宁玉被关禁闭室的噩梦还历历在目，他自己的妹妹自己最清楚。

“李先生应该清楚，你一个人救不了宁玉。”

顾民章说完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敢确定，晓梦和你妹妹她们两个一定在一起计划着什么，她们两个不想我们趟这趟浑水，应该是怕我们暴露，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整个日本军部一直在追查裘庄一事的就只有龙川肥原，所以，这很有可能关系到龙川肥原。”

“宁玉的事情我不方便直接插手，不过就刚刚在上海的眼线向我汇报，宁玉暂时没有危险，我想李先生很清楚这个暂时的意思。”

“日本人是绝不会相信我们的话而去怀疑自己的同类的，所以，她们两个之所以敢这么做，那就证明这个龙川肥原身上一定有什么足以摧毁这份信任的把柄，她们两个也已经有足够的证据，龙川肥原的身世我已经命人着手调查，不过这件事情事关裘庄主，当年兰心大剧院一事，李先生就是当事人之一，我想请李先生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只有抓住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军统间谍才能将宁玉救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想要将龙川肥原推上间谍的位置。”

顾民章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宁玉和晓梦的意思，而且我猜测，宁玉还想要借此机会让日本人对七十六号进行素察，加剧他们的内部矛盾，从而控制李士群想要拥兵自重的野心，拖住清乡的步伐，为地下组织争取撤离和组织反击的时间。”

心中有了计划就没有那么难以入睡，顾晓梦这次真的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个她恨得牙痒痒却又爱得不行的人这次没有骗她，梦见她说的明天来看她，她第二天真的来看了她。

她居然没有唬她。

那是一个美梦，是梦里的一个美梦。

吐了一口气后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我的好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吻我。

担心是在身体苏醒的那一刻一起苏醒的。

一天一天过去，她心里急得和着了火一样，但是面上还不能表露分毫，她虽然已经有了计划，但她不能主动去对三井寿一说那些事情，她只能等待三井寿一的传讯。

小心捂着还有些活动吃力的脖子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顾晓梦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起床走向了阳台。

对面的望远镜今天并没有要人像只看门狗一样守着。